我沒指望他能回答我，誰想他突然開口：“你希望自己是什麽人？”

滔滔江水橫在我眼前，彼岸花就開在我腳下，在這也許承載了人世間所有輪回記憶的物什面前，我蹲下身，認真仔細想了想：“希望……只要不是壞人就好。”

我擡頭沖他開玩笑：“要不然我現在明明已經完全忘記，還要接到仇家追殺，可真是虧大了。”

淩生嘴角勾了勾，從懷中掏出個骨制哨子，放到嘴邊吹了下。

一陣幽怨的聲音從哨子中出來，像是刮著骨頭出來的聲音，激的我骨頭一陣難受，像是馬上要碎裂開似的。好在他只吹了一聲，一聲之後，就見江對面突然冒出條船，上面一個帶兜帽的老漢，慢悠悠撐著漿，向這邊劃來。

等他越劃越近，直到這邊岸旁來，一直掩著臉的兜帽擡起來。我才發現，老漢的整個面皮仿佛被火燒過一般，顏色黃白相間，甚至凹凸不平，難看極了。

我忍不住抖了一抖，聽見他開口：“我說是哪位仙人傳召我過忘川，原來是淩生仙君。”

我看過去的時候，正好看見他沖淩生擺了個陰森森的笑意：“仙君難道不知道，冥界不拒生靈不拒厲鬼，單單不歡迎淩生仙君，你的來訪麽？“

淩生卻不理他，伸手把我拉到他身側，一邁步上了船：“還請引渡人開船吧。“

那引渡人咯咯笑了起來，對我們上了船也沒拒絕，又一次壓低帽檐，搖晃船槳開了船：“仙君就不怕，我現在就把這船打翻？“

淩生並沒說話，這條河簡直長到見不到盡頭，雖說岸就在不遠處，可我就突然壓抑的感覺一輩子到不了似的。我趴在船沿，伸手就要攪攪江水玩，誰知這時候引渡人突然出了聲：“小姑娘，要是我是你，我就乖乖把手收回去。”

他見我轉頭看他，笑著露出大半邊臉：“只要你不想變成我臉的這副樣子。”

我看著他那一臉凹凸不平，嚇得整個人都往船中央縮去，再也不敢看哪裏一眼，只得死死閉上眼。

這冥界……好像可怕的很啊。

等船靠岸，淩生拉著我上了岸，我忍不住向後看了看。發現那老漢身形晃了晃，突然連人帶船消失不見，我身後，就只剩那江和殷紅似血的彼岸花了。

“準備好。”淩生突然在這時出了聲，還未等我反應過來，眼前的景色突然變得扭曲，只一瞬，我幾乎站不穩，就又到了另一處地方。

對於淩生這樣，我顯然早已習慣，等身體平衡不再會摔倒，我便轉著腦袋四處打量起這裏來。

別說……這裏又是一處殿堂，雖說並不認識這裏，但從這的一草一木還是不難發現，這大殿主人還真是享受的很。

“我說小姑娘，你打量我這殿半天，怎麽就看不見我呢。”

一個聲音突然隔空響起，我被它的突如其來嚇得一哆嗦，連忙定睛看過去，就見剛剛被我忽略的陰影，一個人正慢慢走出來。蒼白的臉，眼睛連同嘴唇都是鮮紅似血，此時正彎唇看著我。

我抖抖唇角：“大兄弟，你呆那地方啃老鼠呢？”

“……”那大兄弟整個面部抽了抽，半天才知道憋出來一句，“我這殿裏沒老鼠。”

我環視了下大殿的景致，讚同點點頭，轉頭問他：“那你啃什麽呢？”

“……”他整個身形晃了晃，伸手撫了撫額角，張口就要說話。可突然就被淩生出聲打斷：“蘇宿。”

我眼睜睜見剛剛還平易近人的大兄弟突然僵住了，他慢慢轉頭看向站在一旁的淩生，頓時眼裏像是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，跟剛剛完全像是換了個人：“我像是說過，冥界永遠不歡迎你。”

淩生像是沒聽見的樣子，只是又叫了他一遍：“蘇宿，你……”

“別叫我名字！”蘇宿猛地打斷他：“你要是想叫，不如喚我閻王大人。”

噗……

我一下子沒站穩，直接摔在地上。

閻王……還大人……？

什麽鬼啊。

在我摔下去的時候，兩人的視線順利全被我吸引了去，我有一瞬間被自己的愚笨紅了臉，伸手朝他們晃了晃，讓他們繼續吵，不用管我。

可這時就見蘇宿瞇了眼睛，半晌之後，突然笑了：“淩生，看來你幾百年第一次來我這裏，就為了這小姑娘啊。”

我好不容易趔趄站起來，聽見他這話，又困惑了，這什麽意思？

蘇宿像是聽見我心中的疑問，又接著道：“你要用我冥界這往生泉水，恢覆這小姑娘的手？”

他睜眼看著他：“本來我冥界不拒絕任何人，但這人既是你帶來的，那不好意思了，想都不要想！”

淩生抿了抿唇：“我們的事情，跟她沒關系。”

蘇宿笑了笑：“是沒關系，可我妹妹也跟謀反沒關系，你說，她為何要落個魂飛魄散的結局？”

他眼神一厲：“我把妹妹嫁與你，不是讓你用來定罪的！”

我站在遠處默默觀望，見淩生眼神閃了閃，衣袖下的手慢慢攥成拳。

我一樂，這下有戲看了。

蘇宿又開了口：“我妹妹剛沒了不到三百年，你如今竟然帶著另一個女孩子，跑到我這要救她的手。淩生，你還真是喜新厭舊的挺快。”

我一聽這話題要繞到我身上，連忙出聲解釋：“別誤會別誤會，我只是他徒弟的娘親。”

蘇宿轉頭看我一眼，又沖淩生開了口：“這次就以收徒為借口了？”

所以你看，盛怒下的人，無論你說的多麽有理有據，他都是不會聽的。

我昏昏欲睡看了半天蘇宿的單方面低細胞控訴，終於等來了結束語：“你們賴這可以，但我是不會同意的！”

我想，這是我見過的最無聊的戲。

我打了個哈欠，走到淩生身邊，伸胳膊碰碰他，看他轉過來看我時張口：“走吧。”

他點點頭，隨著我走出大殿，可當我等著他施法回那忘川之時，他卻拉著我向右邊轉了個彎。

右邊是一排低矮房子，他頗為熟練的拉我進了一個院子，見我疑惑的神情，終於沖我解釋了下：“以後就住在這裏。”

我驚訝：“幹什麽住在這裏？”

“要治好你再走。”

我忍不住張大嘴：“怎麽還治好我，你看蘇宿，肯定是不讓我治了的。”

誰知淩生卻彎彎唇：“你只管纏著他就是了，別看他那樣子，其實心軟得很。”

我整個人靜默片刻，半晌之後終於抖著胳膊稱讚道：“果然是仙君，這樣被人罵了之後，還能安然無恙。非同凡響啊非同凡響……”

他聽了我的話，眼睛慢慢彎起來，眼睛像是一汪含著碎星的潭水：“過獎過獎，輪臉皮厚這功夫，我還不如你。”

“……”

我囁嚅半天不知道回什麽，等走到庭院裏面，才後知後覺來了句：“慚愧慚愧，我們彼此彼此。”

說完之後，我後悔的簡直想把自己舌頭咬斷。

**

既然淩生交給我的光榮任務，我作為他徒弟的娘親，自然不遺餘力的完成。

轉日清晨，我就偷偷跑回大殿之上，找了一圈，終於在殿後花園中發現一身黑衣的蘇宿。我偷摸摸爬過去，見他正閉眼享受冥界鮮少的陽光，瞬間就湊過去在他耳邊輕輕道：“閻王大人，我來纏著你了。”

果然就見他被驚著似的整個人從椅子上彈起來，剛剛睜開的眼睛裏面滿是驚恐，看見我的時候，甚至連伸出的手指尖都在抖：“你你你……你怎麽在這？”

我撇撇嘴，順便坐在一旁的地上，語氣鄙視道：“閻王大人，你這不行啊，怎麽稍微嚇你一下就跟個小姑娘似的了。”

哪知他直接一巴掌打在我腦袋上，瞪圓一雙眼睛看我：“你再說一遍？”

我有事求他，當然不敢惹他生氣，連忙堆滿笑意：“閻王大人閻王大人，我剛剛什麽都沒說。”

他從鼻子裏哼出一聲來，抖抖手又坐回椅子上：“你來幹什麽，我昨天不是說了麽，想用我冥界往生泉水治好你的手，沒門。”

我連連擺擺胳膊：“我哪是來求你的，我只是一直在凡界聽說你的偉人事跡，這次見到了，想過來膜拜膜拜您。”

我想是一下子戳到他喜歡的點，我見他整個身體都軟下來，嘴角雖說一直裝作繃著，可還是忍不住翹起來：“那你膜拜吧。”

我抽抽嘴角。

突然這時候聽他翻了個身，又問道：“凡間怎麽誇我的？”

我在凡界不過半年，之前的事情早就忘記了，不過說起這閻王還不都是談之色變的人物。說這閻王長著一下巴胡須，人肥胖臃腫，眼睛大如銅鈴，一瞪嚇死一片人…..

我看著他削瘦的臉龐，還有光禿禿的下巴，到嘴邊的實話楞生生憋了回去。我咽咽口水，艱難道：“都說閻王大人您是舉世無雙美男子……”

這話對他還真是受用得很，我見他整張臉都洋溢這笑意，瞬間覺得這謊話說的可是真值得。

可這時突然聽他又問了句：“那凡間都說，是我好看，還是淩生好看？”

我整個人一楞，偷偷為他的厚顏無恥抹了把汗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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